有一种悲哀无法言说
——纪念梁觉(Kwok Leung)
文 陈晓萍
梁觉就这样走了。在昏迷了两个多月之后,在那么多同事和朋友牵挂的眼神和虔诚的祈祷声中,悄悄地在这个Memorial weekend(纪念日的周末),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在惊闻他昏迷的消息时,我心里还是觉得很有把握他会醒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嘲笑死亡。他这么年轻,还有太多未竟未了的事情和心愿。梁觉是香港中文大学管理学院的讲席教授,兼任《组织管理研究》(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 Review: MOR)的副主编,每天都需要审阅论文;就是这一期《组织行为和人类决策过程》(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 OBHDP) 的中国特刊,他还担任着特约主编的角色,稿件尚未全部审定,正等待着他的阅读和裁决。更别提我们准备今年六月在南京召开的论文修改会议,也需要他的参与。梁觉,你怎么就可以如此潇洒地撒手西去呢?
我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悲哀所笼罩;那种失去了同事和朋友的无助和悲哀,从心底升起,渐渐弥漫全身。这种悲哀,痛哭不能,诉说不能,让我陷入空白混沌状态,质问生命的本真含义。
梁觉和我曾经都在伊利诺大学心理系就学,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虽然他较我年长,先我十年毕业,但巧合的是我们竟然师从同样的教授,Harry Triandis和Sam Komorita。记得在我开始读博感觉压力很大时,Komorita总是和我提起梁觉,说他是一个“在压力状态下达到最佳工作状态”的人,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毕业之后去香港科技大学任教,梁觉已经是香港中文大学心理系的主任,并创办了工业组织心理学专业。我在伊大的香港同学Darius Chan毕业后回中大工作,带我见了梁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当时没有深谈,感觉之中他很随和,对我说了一些鼓励的话。那天碰巧他太太Yumi也在,Yumi是日本人,在伊大时与梁觉同学,与之相恋,没有毕业就随梁去了香港,相夫教子。之后又读了硕士学位,在香港的学校里教日文。
和梁觉有比较多的交往,是在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学会(IACMR)成立之后。他先是担任学会期刊MOR的资深编辑,后来又担任副主编的职务,还兼任过”中西方创造力“特刊的特约主编。创刊主编徐淑英卸任之后,梁觉就挑起了资深副主编的担子。我曾经担任MOR的顾问编辑,每年有一天时间和其他编委会成员一起开会,讨论期刊的发展。记得有一年我们在德州圣安东尼奥附近的一个马场开务虚会,那年MOR第一次有了影响因子(Impact Factor)的分数,分数很高,大家很兴奋,但也就期刊的名字中是否要加上中国二字争论激烈。休息时,发现娱乐室里有台球桌和乒乓桌,我们几个爱打乒乓球的人手就发痒了。梁觉是其中一个,另外还有Michael Morris和陈昭全。我们打了很多个回合,我发现梁觉的球艺相当不错,球风也好。我们没有比赛输赢,只是享受边打球边聊天的随意和乐趣。天黑之后我们一行围坐在篝火旁,看着满天的星星,又海阔天空地聊到午夜方散。
除了为MOR义务工作,梁觉还多次参与IACMR举办的管理研究方法培训班,担任导师工作。这个培训班每次前后四五天时间,每天12小时高强度工作,起早摸黑,与中国多所大学的年轻教师和博士生一起讨论研究问题和研究方法,这些年来,为培养优秀的中国管理学者做出了巨大贡献。在这些培训班里,我们作为导师和筹办者,也常有交流和商榷;梁觉总是很随和,非常容易共事,从来没有任何架子。除了IACMR,我们在美国管理学会(Academy of Management)的年会上也经常见面,既谈学术,也拉家常。梁觉从来都是十分放松、洒脱的样子,我至今想不出他有过任何焦虑的症状。恰恰相反,我有一种感觉,他不仅擅长,而且从内心深处热爱做这些工作,所以总是能够举重若轻,游刃有余。也正因此,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是长寿之人。
但仔细想起来,梁觉这些年所做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大都是科研、教学之外的义务劳动。除了IACMR,他还担任过国际冲突管理学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Conflict Management:IACM)的会长,亚洲社会心理学学会的主席,全球顶尖《国际商学期刊》(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Studies:JIBS)的区域主编。记得我当时和李纾合作的一篇论文就是由梁觉主管的,他在整个过程中给我们的指导和要求使这篇论文的质量得到显著提高,最终得以发表。当然他也拒绝过我的投稿。几年下来,有一次他感慨地对我说,他已经把他的朋友都得罪得差不多了(因为90%的稿件都是被拒的),必须赶紧下台才是。而我看他从JIBS退下来,又从IACM卸任之后,就邀请他加入了OBHDP的编委会。因为我欣赏他的学术才能和做事风格,前年夏天更是邀请他担任OBHDP中国现象研究特刊的特约主编,因为这个特刊的特殊意义,他欣然应允。其实这无形中又给他增加了许多工作量,而我却不自知。
梁觉对学术的痴迷和执着从他发表的论文中可见一斑。有些学者在拿到终身教授之后就开始从事学术之外的工作,而梁觉则是几十年来初心不改,一直孜孜不倦地开发新的研究课题(http://www.bschool.cuhk.edu.hk/index.php/faculty-staff/academic/management?pid=498&sid=770:Leung-Kwok)。有一次我们开完会之后一起去机场,他和我说起自己曾经在登机口错过航班的故事。那次是和樊景立一起回香港,两个人坐在同一个登机口等飞机,闲来无事,就开始讨论起学术问题,结果一讨论就停不下来,两人完全沉浸在学术的氛围里,完全忘记了坐飞机的事,硬是把航班给错过了。我听了大笑,没想到世界上真还有这样的书呆子,而且就站在我的面前!就是这样对于学术的痴迷精神,造就梁觉在学术上的卓越贡献。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他自己的科研工作和书籍论文,另一方面是他所从事的期刊编辑和学生培养。他早期的研究多专注于跨文化心理学,比较中美文化中的个体其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异同(比如在报酬分配上,美国人遵循公平原则,但是中国人要看情况:若是朋友而自己贡献多,愿意平分;自己贡献少,公平原则)。中后期的研究一方面注重方法论本身(比如量表翻译概念对等如何测定),另一方面开始重视本土概念研究(比如他把中国人的和谐观分成两类,一类是表面上的和谐,另一类是本质上的和谐),同时还继续中外对比研究,特别是在创造力这个课题上。他带自己的博士生一起做这些研究,这么多年下来,不仅学术成果硕果累累,而且培养出来的学生也早已桃李满天下。
可是就是以上这么多的工作,还都不是梁觉的正式职务!他几十年来的正式职务一直都是教授兼系主任,起先在中大心理系,之后又到香港城市大学营销系和管理系做系主任,去年才回到中大,去管理学院任讲席教授,不担任行政职务,以便潜心做研究。唉,什么叫做“能者多劳”?什么叫做“学术超人”?梁觉就是一个典范。
然而,就如周杰伦在《超人不会飞》里面所唱:
如今超人梁觉已经飞到了空中,在那儿俯瞰我们;也许他还是快乐的,因为他在有生之年尽了最大努力为社会为他人贡献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此生无憾;但是这也无法解脱我的巨大悲哀。我找出他发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写于2015年3月5日早晨11:35分,只有六个字母”Thanks“。梁觉,要说”谢“的应该是我!
谨以此文衷心感谢梁觉为华人心理学和中国管理研究做出的卓越贡献。梁觉安息!
陈晓萍
2015年5月26日于美国西雅图
2014年8月在瑞典Mora与梁觉的合影:左起– 梁觉、Arie Lewin、陈晓萍、Klaus Myer
梁老师为陈晓萍老师2014年9月出版的《随心所欲》散文集写的评语:
陈晓萍教授学术成就非凡、著作等身,一手专注于学术论文,另一手却以深情至诚,写出触动人心的散文。陈教授实在是得天独厚、左右脑兼善,悠然穿梭于理智与感情之间。这本散文集以中、美两国为背景,但也包括不少其他文化,陈教授以顶级学者的敏锐观察力、悲天悯人的诗人情怀,解读感受大千世界、人生百态,以致世道沧桑、礼崩乐坏,并以细膩的笔触,道出让人动容、发人深思的感受。好书难求,《随心所欲》是好书中的好书, 万万不能错过!——梁觉,香港中文大学卓敏管理学讲座教授